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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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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

茉莉從酒店大門出來的時候, 戴遠知就註意到了。

茉莉外面只穿件白色羽絨內膽,沒穿大衣,一條紅色長圍巾掛在脖子上,一頭烏黑的長卷發半綁著, 慵懶俏皮。二十歲出頭的姑娘, 水靈靈的, 身材瘦而不柴,骨肉勻亭,一張鵝蛋臉帶點嬰兒肥, 顧盼生輝。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停下來看兩眼的程度。

這樣美好年輕的肉.體充滿誘惑,對成年男人殺傷力有多強,可想而知。

但對戴遠知來說,她對他的吸引力, 不僅僅只是這些, 但也不可以沒有這些。

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,產生了想要擁有她的念頭,戴遠知已經淡忘了。但他清楚的知道,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開始有了性幻想, 有了占欲後, 便是愛情的初端,是失控和沈淪的開始。

他以前從未感受和體驗過, 也不認為這世上會有這樣一個人,會讓向來理智自持的他清醒地看著自己越陷越深, 卻無能為力, 他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, 也滿以為就算發生了也不會失去掌控感。

直到這個人出現的那一刻。

戴遠知終於明白,所有的預設在她降臨的那一秒開始, 他的世界如同指針大亂的鐘表,一切以無法預料的速度傾斜顛倒,鐘聲懸浮在空氣中,彌合來又散開去,時光倒轉。她飛奔向他時,記憶的天光與她的目光重疊,恍然回神,竟忘了今夕是何年。

戴遠知下意識敞開大衣,將她纖瘦小小的身體裹在懷裏,聽著她喃喃自語地說著“真好啊”,彎彎的眼弧生動明亮,像落入凡間的仙女兒。他擔心她穿這麽少會著涼,手伸進大衣,捏了捏她藏在衣服下細軟腰肢,聲音是笑著的:“外套丟酒店裏了?”

不是他提醒,茉莉都忘記了這茬,她不想回顧剛才的事,揪住大衣兩邊,將自己往他懷裏更深的埋進去:“不是還有你嗎?”

相擁片刻,茉莉站得有點累,把重心移到戴遠知身上,擡起頭的眼睛如此刻的陽光,明媚卻不灼烈,溫溫的恰到好處:“你t怎麽知道我在這,消息這麽靈通?”

“消息不靈通,怎麽追你?”

茉莉只當他隨口的調侃。長這麽大以來,說要追她的男人並不少,一個長相不差,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天生美人坯子的女孩兒,從小到大也受到過不少所謂的“美女的優待”,所以也並沒有覺得他這話和別人的有什麽區別。

但總歸是因為自己也喜歡著,難免還是壓不住藏不住那一點心動和愉悅。卻也沒有多想,這個“追”字出自戴遠知的口裏,是多麽的難得,足以見得用情至深。

茉莉依舊彎著水漣似的一雙明眸,手指朝上斜向指去:“那我剛才從上面飛下來的樣子酷不酷?”

她似乎也忘記了自己還受著傷,白色的紗布反著光,上面的蝴蝶結迎風翩飛。晃眼極。

戴遠知視線頓在上面,微微斂起眸光。她這才想起來,在不自知的時刻把手上的傷口暴露了。她想把手收回去,但這動作太刻意,反而會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,索性假裝不知。

有那麽一刻,茉莉以為他一定會責怪自己不小心。

但也只是僅僅一個恍惚的瞬刻,他便恢覆了如常的神色,快得仿佛是她出了幻覺。

戴遠知眼睛依然註視著她的手上,那被厚厚的白紗布包紮著的位置,腦海中浮現的是她飛奔下來的畫面,想的卻是她的傷是怎麽弄的,嘴上說:“酷。”

茉莉卻覺得他的這句“酷”並不出自真心,只是為了配合她的話。要不然為什麽他說話的時候眉心皺得這樣子的緊。

她剛想問“戴遠知,你怎麽又不高興了”,被他拉過了手:“怎麽受傷了?”

戴遠知動作輕柔,唯恐碰到她疼,沒有觸碰她傷口的位置,而是輕輕捏著另一面,低頭仔細檢查。

相較於他的緊張和小心,茉莉自己反而沒太放在心上,雖然夏阮宵千叮嚀萬囑咐,讓她去醫院,她覺得沒太必要,順嘴回答道:“已經處理過了。”

繃帶纏的厚實,想也知道傷得有多重。戴遠知二話不說,拉起她的手:“走,去醫院。”

“等,等等。”茉莉急切拉住他。

戴遠知停步,對視間,茉莉咽了一下喉嚨,慢慢說道:“等一下,我有話對你說。”

戴遠知不語,等著她開口。那神情耐心極了,像是只要她願意說,無論多長時間,他都願意等。

周圍的世界逐漸消沈下來。當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,她反倒少了剛才那份勇氣。但眼下是最好的機會,如果錯過了此刻,茉莉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會不會向他坦白內心真實的訴求和想法。

她靜下心來,深深吸氣,然後吐氣,壓下緊張感,平靜說道:“我不喜歡我們之間的狀態,一切的矛盾,不予回應,冷戰和逃避,還有佯裝平靜、友好,禮貌客套,我都不喜歡。戴遠知,我後悔了,後悔之前為了騙你說的話,不僅騙了你,也騙了我自己,我以為粉飾太平,大家都能相安無事,事實上壓根做不到。最近,我一直很糾結,很痛苦,變得很不像我自己,我想對你坦誠,趁現在把話全部說清楚,雖然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解決,但畢竟你比我大那麽多,你一定會有辦法的。”

“我暫時還不清楚,對你的感情是好感還是喜歡,我只知道,我想和你在一起,和你在一起的時候,我感到快樂,愉悅,心裏是充盈的,想無時無刻地和你呆在一起,但更多的時候是患得患失,怕沒有結果,怕不能長久,怕有一天我們分道揚鑣,我很痛苦,很痛苦,我想斬斷它,和你割裂,甚至讓你討厭我,或者我討厭你,也許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,但是做不到,我努力過了,但是做不到……”

她想說的大概就是這些,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,像是脫掉了滿身枷鎖,突然輕松了。

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他面前落淚了,如果不是那樣的喜歡,她不會願意把這樣難看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。

她也很想表現得輕松自在,可偏偏是喜歡,才會這樣。

這讓人意想不到的坦誠,給了戴遠知一個措手不及。原本告白的事情該由他來,卻不想讓她一個姑娘家搶了先,內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受,為她的勇氣和坦白動容,也因她的真實想法而心潮澎湃,從未如此確切且深刻地想要守好這份愛意。

他一把將泛紅著眼眶的姑娘用力地摟進懷裏,低身貼著她的耳朵說道:“就算今天你不告訴我這些,我來這裏,也是想告訴你一件事,我已經做好了背信棄義的準備。”

茉莉心弦狠狠地一顫。正因為她太清楚這句話的份量,內心才會如此的震蕩。

這一刻,她清楚地明白了,這番話背後的意義,是他為了她,將家族的責任和作為戴先生的身份地位及尊嚴全都丟開一邊不再管,可見決心是有多強。

他身上風塵仆仆的味道太明顯,茉莉完全想象得出來,他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的,懷著一腔熱情,真誠和愛意趕來見她。原來這段時間,他也和她一樣痛苦,矛盾,糾結,夜不能寐。原來,在她奔向他之前,他已經帶著滿腔的愛意,朝她奔赴而來了。

她似乎終於明白他說的追她,是什麽意思了。

眼淚沾濕了他懷裏的衣服,茉莉輕輕地吸了吸鼻子,揪緊他後腰的襯衣衣料:“嗯。”

“戴遠知。”

“我在。”

“你會一直保護我嗎?”

茉莉感到他撫摸著她的後腦勺,手指沿著長發到臉側,輕撚著她的耳朵。茉莉另一邊耳朵貼著他的胸膛,聽到從那裏傳來他的聲音,堅定,也有力。

“我會一直一直,永遠永遠,盡我的全力保護你。”

茉莉閉上眼,他的聲音似乎在她的胸腔裏傳出共鳴,疊蕩起伏。

她不需要他再說什麽了,這已是允諾。

“如果老太太責怪起來,”似乎知道她的擔憂,戴遠知徐徐說道,“今年冬至掃墓的時候,我會同她說清楚,是我逼你的,與你無關。”

“可事實不是這樣的。”她仰起臉來,滿臉的淚痕,我見猶憐。

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下巴,勾掉掛在上面的一滴淚,戴遠知笑道:“我雖然年長你這麽多,對於這件事,也沒有太好的解決方法。唯一的方法,好像也只能這樣。如果我克制得住,怎麽會讓你有喜歡我的機會?”

那時茉莉還懵懵懂懂,沒有聽明白他的話裏有話。更不知道,從一開始,在她對他傾心之前,他就早已動心。

“我不讓你一個人。”茉莉將他環抱的更緊。

戴遠知掏出手帕,溫柔拂過她的臉頰,擦掉上面淚痕,慢慢說道:“只要你在這裏陪著我,讓我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你,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我。”

茉莉沒有說話,靠著他再次閉上了眼睛。過了會兒,她說:“戴遠知,你抱我一下。”

說著,她將雙手從他的後腰收回,踮起腳去勾他的脖子。

戴遠知順勢彎下腰,將她攔腰緊緊抱住。

“那就這樣說定了。”她在他耳邊輕輕說道。

以後,不知道路的盡頭是什麽,但現下,他未娶,她未嫁,不過是擔上不倫和背信的罪名,雖千萬人吾往矣。

茉莉終於明白,原來在情愛面前,理智和所謂的倫理道德是這樣的不堪一擊。

*

林扶搖回南方那天,因機票訂在下午,中午在安定門吃的飯。

戴沛親自打來電話,說要替她踐行。

至於到底是不是踐行,還是打著踐行的旗幟,另有圖謀,林扶搖心裏比誰都清楚。

這差不多半來個月裏,林扶搖雖和戴沛見過幾次面,但都是公開場合下,聊的話題也都是關於事業和合作方面的。老太太的葬禮戴沛沒有到場,而是令人送去了花圈。論輩分來說,戴沛得喊老太太一聲姑,但他卻很少出席老太太的活動,原因也不過涉及到一些陳年舊事。

林扶搖知道,這頓飯必然是要吃的,這個電話她也最終會接到,t所以直到離開這天都沒有前去安定門拜訪,拖著拖著,拖到了現在。而在這個過程中,她也一直在等,就像等那只遲遲不肯掉落的第二只靴子。

現在,這只靴子終於砸落了下來。林扶搖也終於輕松了。

她並不是逃避的性格,而是怕事情遲遲得不到解決。

現在,公事,家事,全都辦完了,終於可以來解決她和戴遠知的私事了。

雖然兩人分手這麽多年,但兩家的長輩始終都不接受,認為再沒有除他倆人之外更適合的良配了。也不是沒有介入和插手過,但對於這件事,戴遠知和林扶搖堅定不移的統一戰線,這場拉鋸戰維持了幾年,終於以兩家長輩的失敗為告終。

而這次林扶搖的北上,無疑是又給了人希望。

但是最近欲演欲烈的新聞,那些媒體記者大概是沒東西可報道,時不時拿他倆的感情話題炒冷飯,這會兒隨著茉莉的曝光,那幫家夥狠沖業績,估計這事兒戴沛早已知曉。

林扶搖預測,以戴家父子的脾氣,這頓飯不見得能吃得安穩。她這保不齊又得去勸架。

到了安定門,胡同口就看到戴遠知的車停在四合院門口,看來他比她到得要早。

剛進門就聽到戴沛嗓音扯的八倍高:“你要找年輕漂亮的,哪兒找不到,平常怎麽玩都行,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鬧得沸沸揚揚,人盡皆知,你讓安安怎麽想?”

旁邊是曲婉青細聲細語的勸聲:“安安就要到了,你少說兩句吧。”

屋裏這才靜了下來。

然而這份平和並沒有維持多久,到得吃飯的時候,父子倆的戰爭徹底爆發。

起因是戴沛催促戴遠知趕快分手:“趁安安在,我今兒就把話擱這,你要是敢動真格,我也跟你動真格,不相信你就試試!”

林扶搖一聽,這怎麽又把她牽扯進來了,連忙道:“戴伯伯,你這就是棒打鴛鴦了,不成不成。有句話說得好,叫寧拆一座廟,不可毀了一樁婚,還有一句話叫,強扭的瓜不甜,您這硬是把我倆湊一對兒,到時候結了婚又離的,說不定還得打幾年的官司,勞民傷財的,多劃不來。”

戴沛大概是氣到了,片刻沒說話。

戴遠知也無話,淡淡看了眼林扶搖,像是在說,您可真會說。

林扶搖回他一個眼神:我這不是為了幫你嗎?趕快走吧,我也要撤了。

戴遠知放下了筷子,說一句“我吃飽了”,拎起外套準備離開。

林扶搖也正要腳底抹油開溜。

戴沛忽地重重一擱筷子,滿室寂然:“今天不把話說清楚,你就別想踏出這個門。”

林扶搖暗抽一口氣,意識到事態嚴重。戴沛是真欣賞她,也是打心眼裏認可和喜愛,從未在林扶搖面前發過火,若不是這樣,當年戴遠知那婚約也不可能退得那麽順利。

戴遠知站直身,並未回頭:“說什麽?”

“你到底分不分手?!”

戴遠知扭過頭來,表情是平靜的,那雙鷹一樣的眼睛,冷笑陡升:“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我吧?我聽不得別人說她不好的話,你要是也想試試看,下午我就去領證。”

戴沛氣的胸膛起伏,指著小兒子的鼻子大罵道:“你什麽意思?想拿對付外人的那一套對付你老子?倒反天罡啊倒反天罡!只要你是我戴沛的兒子一天,我就不可能讓那野丫頭過門!就算不是安安,我也會給你安排新的婚事,你別以為這次也一樣可以退,我告訴你,你退得了一次,不要以為能退第二次。”

“就算你戴遠知能力本事再大,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是你爹!除非你現在立刻馬上放棄這把交椅,拱手讓給別人。你那幾個堂弟,他們愛跟誰結婚,你看看我這個大伯會不會管?你既然坐這個位置,你就像樣點,不要既要又要。誰沒有那麽一段,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,還做不做事了?你記住,你現在是戴家的主理人,話事人,你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行全都代表著戴家,你身邊的人,一定是要有同樣能力和家庭背景的,能扶持你,和你齊肩共進的,而不是那種只是花瓶的野丫頭!”

“你要是還不服,明天就召開家族會議,如果除了我之外,所有人都讚成,我馬上同意。”

氣氛緊張地凝滯著,兩人誰也不肯讓步。戴遠知虛握住拳,抵嘴邊低聲咳嗽起來。

曲婉青心疼不已,走到他身邊,邊撫背邊說道:“你這病還沒好全,醫生都說了全靠養,有些事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,不要事事較真,身體是革命的本錢,傷了身不劃算。”

又對戴沛道:“孩子知道分寸,肯定是那些記者誇大其詞了,現在的媒體都沒個底線原則的。吃飯吧,別浪費這一桌好菜,今天安安好不容易來家裏吃頓飯,就看你倆吵架來了。安安,來嘗嘗這個,你以前最愛吃的。”

曲婉青用公筷給林扶搖夾了兩塊鍋包肉。

“哼,要不是他自己應允,誰敢這麽大肆報道?”雖然這麽說著,戴沛到底坐了下來。

曲婉青拉著戴遠知往桌邊走去:“好不容易來一趟,安安穩穩吃頓飯再走。我這是早也盼,晚也盼,終於把你盼到家裏吃這麽一頓飯,每回都吃成這樣。”

這話是說給戴遠知聽的,亦是說給戴沛聽的。

父子倆都沒聲響了。

戴遠知閉了閉眼,胸口似壓著一塊巨石,沈悶無比,他深長地吐出一口氣,他知道這事兒硬杠是行不通的,也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解決的,急不來,更不是說兩句狠話就能擺平的。

他清楚地知道家庭關系和睦的重要性,他的眼裏是看得到母親的委屈和無奈的,所以大多數時候,父親罵他,他不愛多講,也盡量少回來,不回來的話,就不會惹父親心煩,更不會讓母親夾在中間左右為難。他不希望,將來的家庭也是這樣子,更不希望他珍惜的女孩兒來受這份委屈。

可今天聽到母親這番話,戴遠知心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般的,疼的很。他這個做兒子的,確實是很不孝順。

他又想起了那酒店庭院裏的海棠花。

也想到了她曾經問起過他——

你知道茉莉的花語嗎?

戴遠知坐了下來,為了母親吃完了這頓飯。

和林扶搖一起離開。兩人並肩走在連廊上,林扶搖說:“可以預見你們後面的路會很艱辛。”

戴遠知笑了笑:“這不明擺著的?”

林扶搖嘆口氣:“你家老頭比我家那位還硬,固執己見是他們最大的毛病,我們倒還好,至少總是還有盼頭,我媽去世得早,不用再受這份氣,伯母其實是你家最辛苦的。”

戴遠知沒說話。

他的腦海中浮出母親這些年的付出,她為這個家族默默貢獻著她的全部,而父親呢,竟連她最喜歡的海棠花或許都不曾知道。

從小,他就暗暗發誓,要做一番成就,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這樣就可以保護母親了。但當他真的做到了的時候,還是覺得是這樣的無力,他還是沒辦法救出母親來。

空氣是這樣的沈默,濃郁的梅花香裹在凜冬的風裏,這肅殺的烈風竟也似溫暖了起來。

林扶搖知道他心裏有觸動,不禁道:“都說兒子是很難共情母親的,總有一天會變成父親那樣的人,我看這話也不全真。”

“我不是個孝順的兒子。”

林扶搖卻搖了搖頭:“不見的如此。”

至於原因,她沒深談,而是換了一個話題:“小姑娘我帶走了,你別舍不得。”

“她同我講了。”

林扶搖點點頭:“那我就放心帶走了。”

“你帶走也好,過兩天我要出遠門,以老頭子的脾氣,指不定趁我不在搞什麽小動作。”

林扶搖笑了笑:“你倆這場仗有的好打了,上次那事查到了沒有?”

戴遠知腳步頓了頓,吐出三個字:“於長東。”

“不用想也是他了,”林扶搖沒有意外,嘆道,“你這是內憂外患啊。茉莉的身份,還保得住嗎?”

“保不住也得保。”

沈默中,兩人走到了門口。

戴遠知望向胡同的盡頭,樹葉t幾乎已經掉光,北方的春天來的很晚,讓人等得失去耐心的晚。但他總是習慣等待的,小時候爺爺就經常告誡他,凡要成就一番大業都要經過六個階段:潛龍勿用,見龍在田,終日乾乾,或躍在淵,飛龍在天,亢龍有悔。

蟄伏和等待是人一生的必修課程,待功成名就後還有一個課題是很多人過不去的,就是戒驕戒躁戒狂,否則定有他後悔那天。

昨天去醫院的路上,茉莉告訴他說,這幾日不能陪他,她要去南京一趟。

“你一個人?”他開著車,側頭看她。

“和林扶搖,要做專訪。”茉莉回答。

他問的隨意:“什麽專訪,非得你陪她回去才能做?”

“我也想去看看許家的故居,還有大屠殺死難者紀念館。”

戴遠知沒出聲。右手伸過去,抓起她的手,然後十指相扣,用力握住。

茉莉把頭靠向他的肩膀,輕輕地說道:“奶奶說過,許顏秋這個名字,對她來說很遙遠也很陌生,像上輩子發生的事情。她用這個名字的時間只有不到二十年,一輩子都在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。我其實有點害怕,不想走奶奶的老路。”

她的聲音很淡,卻有一種無力的憂傷感蕩漾在車廂的每一個角落。

戴遠知握住她的肩膀,緊緊地握住,從茉莉的角度看,他的下頜線用力地緊繃著。

然後他說道:“有我在,那樣的事不會發生在你身上。”

這是他的允諾,既然他說出口了,就一定會辦到。茉莉相信他。

回憶被林扶搖一句玩笑話打住。

她笑著側過頭來對戴遠知說道:“還有一個辦法,你要不然就照了你家老頭的話,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算了,等到熬死了老頭子,再離婚也不遲。”

戴遠知知道她在開玩笑,可以全不理會的,但還是沒忍住地白了眼她:“什麽餿主意,哪家姑娘碰到這事不倒黴?”

林扶搖對這個反應並不吃驚,戴遠知是這樣一個人,戴老爺子對他的教育很成功,他和戴沛不是同種人。要不然他也用不著頂著大不逆違背父親的意思。

畢竟辦法多的是。

林扶搖笑笑道:“我也是隨口一說,也不是真要你那麽做,你要是能做出來,也早做了。”

戴遠知又不說話了。

就在她以為,他準備跟她告別的時候,忽聽他低聲開口:“我也是最近才發現舍不下茉莉了。一開始只是因為上一輩的關系,對她產生的虧欠和責任。但後來的發展連我自己也說不清,為什麽會變成這樣。”

“我對她總是懷著抱歉和不舍的心情,總覺得哪裏都虧欠了她,總覺得這段時間像是偷來的,所以萬分的珍惜,擔心照顧不好她,擔心有一天失去她,擔心她生病,感受不到我的喜歡,擔心這個害怕那個,看她做什麽都可愛,無限的包容,無限的可愛,無限的柔軟,不求回報。只希望她在那裏,能讓我一直看到她。很想問問她,她覺得我怎麽樣,和我在一起開不開心,我有沒有把她照顧好,但我不敢問,怕聽不到我想要的答覆。”

想到昨天,她向他袒露的那番心意,讓他無限的心疼和柔軟,可這些話,他一點也不敢對她說,怕太熱烈的感情把她嚇跑了。

曾經,他對這種話是很嗤之以鼻的,也說過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與家族抗衡這樣的話。

寧儲說他早晚有一天會栽跟鬥的時候,他還不以為然。

而現在,戴遠知完全能體會到大哥當年的心情。

初聽不知曲中意,再聽已是曲中人。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命運也如同書中人那樣。

“我怎麽能不對她好呢,我已經剝奪了她喜歡別人的權利。”他兀自說道。

林扶搖感到有些意外,這和那天硬邦邦地說“她是我的責任”的戴遠知判若兩人,深情的無以覆加,不過又似乎在情理之中,林扶搖哈哈笑道:“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有點過分啊。看來我這一趟沒白來,大場面全都讓我趕上了。話說回來,愛是常覺虧欠啊,完蛋了,戴老板,你這是陷進去了啊。”

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。戴遠知沒好氣瞥了眼她。

林扶搖馬上恢覆了認真的神情,看著戴遠知,真心實意說:“你不逃避是對的,你我都知道,人這一生要碰到那樣愛著的一個人不容易,一定要珍惜,就算最後會落得萬劫不覆的結果也不要放棄掙脫桎梏,希望你們最後能有情人終成眷屬,而不是像我這樣,因為一時的逃避,最終和相愛的人陰陽兩隔,懊悔一輩子。”

“茉莉遇到你,很幸運。”

戴遠知微微抿了抿唇,算是對她這番話的回應,“替我照顧好她。”

“這還用你說嗎?”林扶搖頓了頓,反應過來,“下午不去送機,就這麽放心把小女友交給我了?”

戴遠知笑了笑,搖頭。

林扶搖看出他的用意:“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分別的場面,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,真受不了。”

當時誰也沒想到,只當是個玩笑話,卻不想後來真的一語成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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